自从马云及其支付宝股权转让风波之后，中国大多数意见领袖，把对新兴产业应该有的分析，变成了对中国契约精神缺乏的声讨。表面上看这是多么有建设性的大讨论。市场经济的基础就是契约约束下的信用，没有这个条件中国哪里可以有所谓的市场经济？但若只是因为马云及其支付宝有足够的明星料，而让人们对契约精神的话题乐此不疲的话，那对中国商业运行而言，真是在一场笑话中以空前的无能愧对中国经济的改革。

 

      道理很简单，中国的市场经济本来就是没有路走出来的路，是人们不守约，还是法律经常滞后？在中国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的历史潮流之中经常发生重大冲突。在这种历史语境之中，以这次种种悬疑未解的支付宝股权转让为案例，来讨论中国人的契约精神是否掉进了死胡同，不说是小题大做，也算得上是极度的偷懒和无聊。他们忘记了，即使一贯如明星般辉煌的马云可以知错就改，中国也不可能碰上一个历史转折，仿佛《一千零一夜》里的阿里巴巴那样喊一声“芝麻开门”，中国就打开了道德伦理齐备的市场经济大门。

 

      何况绝对的信用体系本来就是胶柱鼓瑟下的梦想，一万年在一万个地方也未必有。比如现代商业文明溯源地的欧洲，就有“欧猪五国”的欠债一拖再拖，这比之马云亏心与否何遑多让？即便我们总是学习的正在对中国概念股打假的美国，其国内的信用指标也不是那么一二三四五般清晰的。马上就到期的美国债务就十分典型，也有点内外有别——对内要求额外举债，国会给予的上限总是被政府打破(最近半个世纪美国政府曾74次达到债务上限，平均每年1.48次要求国会同意提高债务上限)，但保持对外的国债信用却是政府堂而皇之的第一理由；这和中国政府及民间装着不知道VIE控制的公司同类，评价两种行为对人类信用体系的危害孰大孰小，还真不容易。要言之，世界各地都相当习惯车到山前必有路，法律框架下的绝对信用那基本是对别人的道德要求。

 

      关于第三方支付，尤其是第三方网络支付这个新兴行业在中国的未来，重要的不是怎么样漫天幻想，而是要分析在中国已经合法化的第三方支付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这种产业性质的分析，要比大多数故作义愤填膺的契约讨论务实得多。

 

      第三方支付在中国发展的瓶颈

 

      尽管第三方支付行业在今年才合法化，但这个行业在中国已有长达12年的历史，它的源头起自1999年。12年里第三方支付，尤其是网上第三方支付的发展速度是惊人的。据艾瑞咨询的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第三方网上支付行业整体交易规模已达到1万亿元，比2009年激增100.1%。艾瑞预计，2011年中国第三方网上支付交易规模将达到1.72万亿元，至2014年，整体市场将有望突破4万亿元。

 

      尽管这和传统支付的规模相比还是很小的(中国传统支付的交易规模达1600万亿元)，但这个行业的发展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即便在合法化之后，一直领先市场却陷入股权转让丑闻的支付宝的这个第三方支付功能也不是创始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就想到的。与出乎意料呈正比的是，电子第三方支付的重要性也日渐突出，它成为电子商务须臾离不开的工具。马云同学就坦承阿里巴巴离不开支付宝了。

 

      虽然从大的角度说，市场上所有的第三方支付公司(除了预付卡公司)，几乎都是以网络支付体系形成的企业。这些公司都是电子商务时代的产物。假如不是电子商务时代的来临，就不会有这个或者那个第三方支付公司。但这个现实意味深长之处在于电子商务颠覆了旧有的商业实体经营的模式，而作为电子第三方支付这个功能来说，它会对传统的金融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它又会有什么样的机会和什么样的挑战？它真正的冲突和瓶颈又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第三方支付牌照颁发之后，最为重要的不是VIE格局如何存留，因为这大都可以放在某一个公司内部的微观层面，是自己股东就能够搞定的事情。它们是大打出手，还是和风细雨，对于市场来说最多就是一个绯闻多少的问题。在一个正常的市场经济体中，一个伟大的公司堕落乃至破产，一个毫不起眼的公司迅速崛起，是稀松平常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关注第三方支付哪一家公司可能会怎么样，因为第三方支付这个新兴行业，中国不仅与世界同步，而且在某些程度上还领先世界。这个人类历史上几乎从来没有人可以完整面对的处在跳跃性发展的行业，最后是不是马云及其支付宝能够胜出，毫不重要。

 

      要分析合法化后的中国第三方支付行业，首先要搞清楚第三方支付的功能，尤其是电子第三方支付的功能及其业务模式，而这可以看作是一场金融世界的革命。因为电子第三方支付是把金融的支付功能，单独从传统金融综合服务和金融机构里史无前例地细分出来，变成一个怎么看都是朝阳产业的行业。

 

      从电子第三方支付业务平台的整体模式上来看，所有现有的中国第三方支付公司的业务模式区别不大，都是网络支付，都是提供全银行服务的。就是说客户进入第三方支付公司的支付系统，可以选择在中国境内经营的所有银行进行支付。传统的支付，是单一银行对单一客户的：你从工行转钱，就去工行，使用工行的信用卡就是工行的信用卡；即使跨行支付，也是一家银行对一个客户进行跨行支付。而全银行服务，就是你只要上到第三方的支付系统上，基本可以享受到任何银行的支付服务。

 

      众所周知，从支付功能的源头和效果上说，它其实就是金融服务。可以说无论使用什么结算办法的第三方支付，核心内容都是金融服务。一个再小不过的第三方支付机构，无论它是网上的，还是线下的，都可以看作是一家只做支付的银行。这从银行的发展史来看也十分清楚。正是支付(票庄汇兑的银票是最典型的例子)的先行一步，才有了如今的银行。而银行作为现代经济的皇冠，作为现代经济运行循环的头尾和基础，毫无疑问在中国绝对是高度垄断为国有的。比之吵闹不休的VIE是否会寿终正寝的忧虑来说，这才是第三方支付在中国发展的真正瓶颈。

 

      虽然中国并无法律规定银行等金融机构一定是国有控股的企业，但事实上中国金融业绝大部分牌照性资源一定是优先发给国有机构的。目前第三方支付，尤其是代表未来市场方向的网上第三方支付群雄竞起，非公资本虽然不是唯一的市场经营者，但和传统银行业务国有绝对控制市场份额相比，网上支付却是民营企业的天下。前两大支付企业——阿里巴巴的支付宝和腾讯的财付通，就占据了市场70%的份额。

 

      金融资源继续向国有企业倾斜

 

      这个行业至少从目前、从表面看对国进民退的担心是不存在的。不过事情是会变化的。比如最近一段时间电子第三方支付的后起之秀中国银联的银联在线，其先天就有打通中国全银行各种业务渠道的垄断优势。电子第三方支付依托的信用卡、丰富信用卡支付的优势，在银联在线的面前，除了先发有些优势及网络公司网络客户有较大优势之外，在支付作为金融清算的全过程之中，无疑是没有什么谈判权的。

 

      虽然网上第三方支付企业提供“全银行服务”，但归根结底必须通过国有商业银行才能完成资金的最后清算。也就是说在网上支付系统流动的资金，最后还得在传统商业银行里才能有权益归属。尤其是全部支付环节一头一尾的清算，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程序里，所有非金融机构的电子第三方支付公司，基本都是国有银行的附庸，是在为银行打工。甚至比毫无进步意义的预付费卡还不如——因为这些预付卡还能够提前收取资金(相当于存款)和享受客户残值，还能沾得上支付作为金融运行的最为基本功能的一些附加值。

 

      因是之故，电子第三方支付这场革命在中国，就商业运行必须盈利来看效果并不好。中国网上第三方支付的企业大都不盈利，或者仅仅勉强保本，市场占有份额超过50%的支付宝也不例外。数据显示，中国网上支付的规模已接近美国，但费率却只有美国的十分之一。

 

      但这种金融资源向国有企业倾斜所造成的压力才刚刚开始。因为电子第三方支付就其全银行业务模式来说，其实也意味着可以进入全金融机构服务的业务范围。比如未来基金、信托、保险等金融产品的网上销售及其网上支付，合法的非金融第三方机构同样需要再次取得特别专项许可的牌照，而国有的在线支付系统却可以依靠原有的牌照解决业务准入的问题。

 

      比如6月下旬，证监会出台了新的《证劵投资基金销售管理办法》，对开展基金销售进行了新的规范。其中不乏亮点，比如鼓励成立独立的网上销售基金机构。而电子第三方支付先天就和网上基金销售机构业务互补，但迄今为止证监会只颁发了两块可以对网上基金销售进行第三方支付结算试点的牌照(汇付天下和通联支付)，虽然正式的网上直销基金的独立机构，要今年10月才批复资格申请，但银联在线依托中国银联的在线支付功能，早就顺理成章享受了这项业务带来的获益。中国银联在其官网上介绍的互联网支付服务功能中，就有基金直销支付服务——为持卡人网上理财提供方便快捷的互联网基金开户、认购、申购、赎回、分红和撤单等服务。

 

      中国基金行业资产管理规模近3万亿元，基金销售差不多超过80%都是通过银行进行的。而成本低的基金公司直销比例不到10%，网上电子商务比例更少，这是因为没有第三方支付的支撑。若有了专业的第三方支付，则基金的直销和代销就会成倍上涨。这一点已经被美国的发展证明了。15年前E-trade在美国推出网上基金买卖，短短五年增长数十倍。与美国相比，中国的互联网模式都是后发的，但是中国可以跑得更快。中国互联网每个公司发展的速度会达到美国相应机构差不多2-3倍。

 

      但假如为基金等金融产品网上直销的网上结算的牌照，要等到市场基本被银联在线垄断得差不多了才大规模颁发，这个三五万亿元的果子支付宝们要想吃得上，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这场全银行的革命在牌照国有先得的压力下，戛然而止也未可知。但回过头看，假如金融资源是按照市场化无分国有民营准入的话，马云需要VIE吗？没有VIE他还改什么？即便从最恶的角度说，马云拿VIE上不了台面而实现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这个龙种变成跳蚤的现实，只能说对付丧失信用的坏人，我们实在少了点办法。

 

      至于第三方支付可能带来的人类金融革命，必须是市场化的创新型企业，这和内容管制更为严格的新媒体也多是非公资本才能引领潮流一样，那就顾不上了。